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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屏瑾 | 流动与沉浮:海派文学七十年】海派

“海派”一词起源于现代历史上的一次争论,但参与争论者都没有想到,在他们身后,这个词有了它长达近一个世纪的文学与文化史内涵,更成为新千年之后,上海城市文化建设的一种重要的正面表达。但与其他重要程度相似的名词相比,海派的定义至今仍不明确,包括它整体的历史发展过程。如果它是一个概念,怎么定义这个概念所依托的理论结构?如果它是一种风格,怎么描述它的美学特性与影响?如果它是一段历史的产物,那么孕育、孵化它的历史是如何改变它的内涵与外延的?通过讨论这些问题,海派似乎可以进入到专门的文学史与其他学术范畴,但与此同时,它又似乎总是在人们口头上活着,指向一种混杂、肉感、雅俗共赏的存在,在海派里活着的人远离形而上学,立足现世取舍,难以产生终极关怀,这也正是鲁迅等人当年诟病海派之处。但是,海派的活力又是人所公认的,无论是上个世纪初靠标新立异取得高票房的海派京剧,还是今天“海派文化中心”对于城市文化产业的提升作用,都说明了这一点。海派文学与文化构成了一种积蓄复杂的能量断层,亟待阐释与建构的空间。 空间感的确是海派文学赖以成立的最基本条件,从一开始,海派就与上海有着最大关系,但是我们对于空间的理解常常会产生一定的偏差,认为空间仅仅是表达了一种地理或行政化实存,即上海这座城市的实体,实际上,空间意味着空间的生产性,生产特定的符号、意义和价值,这些符号和价值的生产有着特定的文化政治动因,正如海派这个词,建立内涵的过程非常复杂,涉及不同的历史坐标,最终形成了一种意义生产的机制,且仍在不断变化中。所以,我们是用海派去呈现上海的某种形态,而不是倒过来,仅仅用上海去定义海派。海派从一开始就有空间上的流动性,打比方说,1928年丁玲在北京的西山上写《莎菲女士的日记》就写成了海派的。1942年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其中有一部分针对的便是上海的亭子间文人带去延安的“海派”。1949年之后,中国的电影工业从上海转移至各地,把海派思维和技术极大程度地拓展到了其他地区。更为重要的是,海派的影响已经超越了文学与艺术的范畴,成为一种实践意义上的认知模式,与民族国家历史中曾经形成过的若干种认知与实践模式,产生了更深层面的交互影响,在历史地表上下浮沉不休,今时今日,仍在不断生成、影响我们的某些道路选择。因此,考察海派文学在共和国的发展与变化的线索,有助于我们更深刻地理解它的性质与作用。 丁玲(左)张爱玲(右) 上世纪40年代是民族战争和解放战争先后开展的年代,解放区文艺和国统区左翼文学共同提倡“人民”性,而在上海、北京以及其他一部分城市,作为日常感觉结构的“市民”性已经初步形成。新中国的成立带来了巨大的空间变化,即话语体系的全盘改变。“人民”的话语内涵进一步扩大,具有了更强的民主爱国的统战意味。1949年9月,《文艺报》邀请平津地区的市民文学作者进行座谈,这场座谈虽然不是在上海举行的,但明确地把市民文学树立为改造与统战的对象,其辐射力应该是全国性的。1950年7月,上海市文艺工作者代表大会召开,很多仍然生活在上海的作家,包括张爱玲在内,参加了这次大会。张爱玲参会成为了一个符号,得到多重解读,也引发了不少误读,无论如何,海派文学命运的转折自此开始。 需要明确的是,上海虽有较大的市民阅读群体和较久的市民阅读传统,却不能把海派文学完全定义为小市民通俗文学。上海城市的空间生产要丰富得多,其内部存在着各种抵触,甚至自相矛盾,但这并不妨碍不同的意义系统并驾齐驱、混杂相处,各自调整到一种“最佳”的生长状态。没有一种文学潮流可以单独定义海派文学,又或者,它们单独拿出来看根本就不海派,但由于它们在同一空间里交错出某种文学的场域,共同形成了海派文学的特性。如果我们以这样的眼光来看,海派文学也孕育了“革命”的部分重要内涵,这就形成了某种悖论:一方面,激进的审美感觉构成了上海现代文化的重要层面,对作家来说,它们在都市风景线面前倍感震惊,破碎的乡愁和眼前强烈的视觉冲击形成了新的感觉结构,基于人格分裂感的焦虑,常常与叛逆、激进的创作动机联系在一起,使城市书写带上了很强的批判性;另一方面,由于海派文化中各种不同的理念和行为混同一处,在总体表象上构成奇观乃至于消费主义,而内在又很容易错生歧义、发生畸变,所以,这种激发、催化革命的氛围反过来又在时刻消解、威胁革命。不过,50年代开始,悖论不再存在,这种鱼龙混杂、多头并进的局面得到了整顿,市民的趣味、心理、生存状态等,基本不再处于历史舞台的前景位置,而与城市思想文化革命潮流最接近的现代主义与颓废派,也因为与现实主义主潮不符的表现手段与心理内涵,失去了几乎所有发展空间。总而言之,即使我们把革命文化也算作海派文化的一部分,或者至少有一部分交叉,海派赖以存在的整体文化结构与场域,不但不能再延续下去,而且成为了50年代的党和政府改造上海、改造城市的重要对象。在成为一种稳定的社会治理结构以后,激进的革命冲动与要求转化成为了国家层面的动员力量,成为一种能动的律令而非对律令的挑战,因此,至少在大部分的文学表现层面,海派文学看起来是销声匿迹了。 不过,仔细梳理当代文学史的几次重要事件,并非完全看不到海派存在的踪迹或变形。在许多当代文学史中,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次大规模的文艺批判运动,都是针对电影《武训传》的。《武训传》原是上海解放前留存下来未曾完成的电影作品,是上海左翼文学的一部分,编剧、导演、主演都是左翼电影的人马,因此它带有海派特点。而作为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电影是工业技术文明的象征,早期左翼电影在宣传革命上所起到的作用,本身就体现出海派文化的先锋性。虽然《武训传》故事内容本身并不涉及城市,却也微妙地表现出海派文学与文化中的“进步”观念的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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