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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动人的还是个体情感被唤醒的瞬间]

 ◎张榆泽

 人类极度地依赖故事。

 《人类简史》中曾提到,在距今7万年至3万年之间,智人之所以能够突然在不同的人种间脱颖而出,很大一个原因在于当时的认知革命带来了完全新式的语言沟通,简言之,就是讲故事。根据史学家的考证,只有智人能够表达关于从来没有看过、碰过、耳闻过的事物,并且讲得煞有其事。

 在以往的综艺节目中,人们讳谈“讲故事”,因为它似乎总是站在现实的对立面,代表着被策划和被虚构。人本来就是矛盾的,一边渴望听到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一边又害怕自己深陷“楚门的世界”。近日热播的《故事里的中国》突然把“讲故事”这件事摆到明面上来了,这确实让人意外。但意外之余,厘清这档节目与故事的逻辑才发现,这不是简单的演绎,而是把一个核心故事从现实到文本一层一层地剖开。

 “让人信服”一直以来都是讲故事的首要目的。近年来,电影和电视剧的“现实主义”潮流兴盛,原因就在于那些贴合现实的故事总能让人产生共鸣,或是一种相互确认,或是一种独自逃避,这些优秀的作品都毫无痕迹地呈现了一种想象的现实。《故事里的中国》同样如此。经典重现之外的大部分篇幅其实是访谈,现实中接近核心人物的人都被请到舞台上,烈士李白的孙子,路遥文学馆的馆长,杨子荣的战友、《林海雪原》作者曲波的女儿……这些人通过另一种路径把曾经单向度的故事展现开来,逼近真实,也更为丰富。

 在节目中,故事的递进更像是一次视觉档案的爬梳,每一份带有情感的哭诉,或是似有若无的细节,都由档案变成了故事。对于身处繁华都市的年轻人来说,或许会觉得黄土高原上的艰难生活异常遥远,也很难对“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的孤胆英雄产生代入感,但当他们的朋友、子女、战友都坐在你前面,用最朴实无华的话说出他们的记忆时,我们又怎能去怀疑?

 我们毫无保留地相信当事人或当事人亲属的口述是真实的,于是也愿意相信在这个基础上演绎出来的故事的真实。正是这种虚实交错、无缝衔接,有效的细节堆积出一个个充满艺术想象的瞬间。节目中经常有现场观众落泪的画面,这便是故事的魔力,也是人类的可爱之处,总能对那些从未经历过的事情投以赤诚的相信。

 所以,每一次的重述,都是用一个故事拆穿或补充另一个故事,用一种叙述对抗或融合另一种叙述。《故事里的中国》的张力也在于此,不再只是看剧本然后表演,而是听真实故事然后表演,把自己置身于社会记忆的书写场。

 这个情景异常熟悉,因为仿佛回到了上万年前人类逃难的部落中,即使面临被追杀,人们依然能够在简陋的帐篷外点一堆篝火,最中间的人在讲完诸如“狮子是我们的保护神”之类的话后,开始了一段具有神秘色彩的宗教仪式。我们相信,人类最早的力量多少源于那些夸张的讲述和唱跳。

 在社会记忆的传承中,语言和身体构成了最重要的经验。于是我们欣喜地看见《故事里的中国》也采用了这样一种混合的形式来再现故事,它既不像大多数文化类节目一样,单纯地把传统文化视作一种有深度的语言,让观众在感官的调动中更偏向于“听”,也不像许多真人秀一样,把表演刻意塑造成夸张的视觉景观。

 胡编乱造和天马行空之间隔着一道浅浅的门,拿捏不当便容易成为一台闹剧。但央视的文化类节目自有其合适的力道,在语言和身体之外,有更多对“讲故事”方式的尝试,如一台陈旧的发报机、一张真实的照片和一段久违的录音等。这些场景加强着人们记忆的仪式感,或许因为与战乱年代渐行渐远而忘记了酷刑室里的惨无人道,但是会记得最后的发报机前,那声铿锵又决绝的“同志们,永别了,我想念你们”;我们无法诉说《平凡的世界》中一百万字串联起来的西北长歌,但孙少平得知田晓霞去世时那声悲恸的长嚎却挥之不去。

 《故事里的中国》一方面在书写遗憾,另一方面也在抵抗遗憾。

 在这个过程中,尽管故事由文字或是影像构成,但不得不承认,故事是超脱于这些介质存在的。因为它的传播充满着高渗透性,各种载体都无法抹去故事本身的精神力量。比如第一代《永不消逝的电波》女主角袁霞到李白遗孀裘慧英家里听了一遍故事,这种零距离的口述在那个年代转变成了影响万千中国人的银幕经典。时光流转,在节目后台的刘涛再次听袁霞讲了一遍这个故事,并重新把它演了出来,或许新一代的年轻人也将看着这个故事长大。“她的讲述,就像我生活过一样。”袁霞的这句话道出了故事对社会记忆再书写的真谛——一遍遍地通过故事构建未知的生活经验。所以故事不仅仅是娱乐的一部分,它同时还是世界观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这个世界观里,我们能够毫无忌惮地塞进想象和寄托。

 现实的结局往往只有一个,但故事的结局却可以成为万花筒里的镜像世界。如现实中的杨子荣在1947年牺牲在一次剿匪行动中,战友们只知他的原籍在山东胶东一带,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身世成谜。但小说《林海雪原》的结尾,杨子荣接受了新的作战任务,为解放全中国再次出发。

 故事的趣味性和生命力也在于此。这些被反复讲述的故事,在新一代的人身上又沉积下来。文化学者安哥拉·开普勒说,“讲故事是支持记忆、保存过去、激活以往体验乃至构建集体认同的一个根本要素。”但你可能会问,我们今天缺故事吗?答案自然是不缺,尤其在数字化媒介时代,人们获取故事太容易了,随便一条微博就能看到一个段子,随便一个短视频就藏着一个精心设计的搞笑故事。但回溯到故事产生的那个夜晚,人类四面楚歌、危机四伏,那些真正具有生命张力和艺术想象力的故事才是打败其他动物、继续前行的重要力量。什么样的故事应该被讲述?什么样的社会记忆值得被传承?当互联网时代的故事逐渐变成一块块碎片时,严谨的弥合是有意义的。

 《故事里的中国》题中之义就是复杂和矛盾的。因为“故事”需要的是众多细节构建起来的场景复现,但又需要以宏大叙事来表现“中国”。两相碰撞,应该说这档节目还是有比较高的完成度。只是当经典故事被重构,社会记忆再书写时,最动人的还是个体情感被唤醒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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