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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后的癌症【90后艺术工作者扮演癌症去世母亲,还以她的身份写信劝舅舅戒毒】

原标题:90后艺术工作者扮演癌症去世母亲,还以她的身份写信劝舅舅戒毒

母亲去世17年后,23岁的儿子打扮成母亲年轻时的模样,穿她曾经穿过的衣服,梳她爱梳的发辫,以她的名义写信、发朋友圈。这不是电视剧中的桥段,而是发生在北京798某美术馆策划董麒身上的真实故事。

在家人指导下表演母亲

2000年8月,中国石油兰州石化公司化验员李莉君因胃癌去世。彼时其儿子董麒6岁。

2017年春节,已在北京798工作的23岁的董麒回到兰州,在亲人们协助下,第一次打扮成母亲曾经的模样,并请亲人用手机拍摄视频。

1995年和母亲合影

2017年11月至今,董麒以母亲的名义给舅舅写信,劝舅舅戒毒。

2018年5月,董麒注册了母亲名字的微信号,以她的名义发了第一条朋友圈。

2019年初,董麒回到母亲当年去世的医院,和医生反复沟通后,得到当年确诊其母患癌的胃镜视频。后经艺术加工,制成影像作品。6月至7月,广州新造当代艺术中心举行“一个人的社会”艺术展,董麒以“东启”为名,将自己扮演母亲的视频及相关书信、影像作品作为艺术项目之一,首次展出。

20封以母亲身份写给舅舅的信在“一个人的社会”展览现场

10月9日,董麒向红星新闻记者回忆了自己扮演母亲的心路历程。

红星新闻:扮演母亲,最初是怎样的契机?

董麒:2017年,我的容貌突然变得跟我的母亲很像。那年春节,我回家过年,一进家门,发觉家人看我的眼光有些异样。家人说,你好像突然长得和你妈妈一模一样。

大年初一去姥姥家,觉得我像的人就更多了。大姨说这孩子长得很像他妈妈,姥姥和小姨就隐忍地哭起来了。当时我还不知道原因。等我回客厅时,她们基本上都哭成一团了。后来我问小姨,第一次看见我的容貌变得和母亲很像时是什么感受,她说:“我不敢直视你的脸。”

红星新闻:你是如何扮演母亲的?

董麒:我同亲人们商量,能不能在家庭中开个表演母亲的临时剧场。每个人持手机拍摄我,并按各自不同的记忆,像导演训练演员那样,要求我改变动作和神态,以达到她们每个人心中母亲的相貌为止。

之前我反复和家人沟通:“就当我是一块空白的画布,你们在上面描绘出我母亲的样子。”

母亲李莉君

我找到了母亲留下来的衣服,去了三姨家,刮胡子、洗脸,三姨给我化妆、扎头发,小姨拍摄。发型换了好几次。她们指导我每一次侧脸、抬眉、低头、笑容:“你稍稍带一点微笑”“你慢慢侧脸,看这个位置,像吧?”“对!刚才那个动作最像!”“你妈妈扎辫子是没上班之前,八几年吧?九几年你妈妈已经不这么扎了”……

在同家人的沟通中,我得知撒母亲骨灰的地方在黄河边的木器厂河滩。我便带着母亲留下的衣服,在当年撒骨灰的地方,一件一件地换在身上,请一个朋友拍摄。穿到最后几件时,天空飘起了雪花。疾风将雪花向一个方向拼命吹去,眼前也变得有些模糊。

我想起2000年时,母亲和我看到的造型“2000”的冰雕。夜晚,冰雕被黄色灯光打得异常温暖,毫无冰霜严寒之感。记得母亲说过一句:“新世纪真美好啊!”她好像有无限的憧憬,但是她的生命停在了这一年。

那天扮演母亲时,满天的雪花,仿佛是那个冰雕在一瞬间变成的碎屑,落在黄河里无声无息地漂走了。

2017年11月,我以妈妈的名义给舅舅写信,劝舅舅戒毒。妈妈给舅舅写过信,我要延续她的方法。这时,家庭对于这件事情的看法就完全变了,他们发觉,这好像不仅是一个艺术项目了。伴随着自省、对家族之间关系的重新梳理,在以妈妈名义书写时,我感到了某种前所未有的和她的强烈的连接。舅舅和我有相似之处:他和我,都曾是母亲目光下的未成年男性。母亲可能曾把相似的价值认同放在我们身上。

以母亲名义写给舅舅的信,信中字体和母亲的字体接近

红星新闻:所以你以母亲的身份给舅舅写信,是写给舅舅,其实也是写给自己?

董麒:对。我是以我母亲的身份在理解舅舅,同时,有些话也好似是母亲给我说的,完成了一个未发生的对话,听者和作者都是我。

舅舅其实也是一个伤痕累累的人。他是上世纪90年代镇上最后一代矿工。那时,镇上的煤矿产业已经完全凋敝了。当年的一个矿山,现在是旅游景点,种了很多花。他面对种满鲜花的矿山,内心无处安放。

去年5月,我注册了母亲名字的微信号,加家人们为好友。最初,我模仿母亲发照片和链接,但家人们并没什么互动。后来,我了解到母亲和酗酒的姥爷、吸毒的舅舅充满裂缝的关系时,我开始将关注点放在家族中被忽视的一些人和物身上,比如以母亲的口吻重新理解父辈的遭遇、曾和家族生计息息相关如今却逐渐凋敝的煤矿等。这让我从母亲容貌的表演,变成了母亲在家庭中身份的表演。

董麒注册的母亲微信朋友圈

今年初,我回到母亲当年去世的医院,反复沟通后拿到了当年确诊妈妈患癌的胃镜视频。在胃镜从母亲嘴里抽出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了她的脸,她面无表情地躺在病床上毫无痛苦之感,这也许是最真实的一张关于她和死亡之间关系的肖像。在胃镜视频影像里,我将母亲的经历做成了弹幕。

胃镜从母亲口中抽出的0.01秒,母亲的脸

这时,我也开始关注医护群体。我们都不同程度地因为在面对及理解死亡这件事上,遭遇来自家庭及社会的忽视。

红星新闻:扮演母亲,亲人们能理解吗?

董麒:扮演母亲之前,亲人们不是很理解。我一点点地对他们“渗透”。我问,你们觉得我哪里像?他们就说,你的鼻子、眼睛等等。对话多了,他们就慢慢进入角色了。最初没想到他们真的能帮我。他们觉得是帮孩子完成一个愿望。视频都是他们拿自己的手机拍的,是他们熟悉的观看方式。从不理解到理解,用了三四个月。

爸爸有一点点不认同,认为我老看过去,不看未来。但是我跟他说了之后,他也觉得挺好的。

红星新闻:扮演母亲,是想表达怎样的情感诉求?

董麒:很难讲,真的很难讲。我想理解我母亲的死亡,对我到底有没有什么影响?在扮演前的最后几天,不安和焦虑感从家人们转移到了我身上。

“扮演母亲”除了面对家人们的目光,我真正面对的是什么?我为什么要去表演?妈妈去世后,家庭中关于她的一切也随之关进了暗室,绝大部分时间是因担心孩子过度伤心而制造的巨大的沉默。我当时无法理解这沉默意味着什么,模糊中感觉那似乎是一个装满恐惧的屋子,一旦开启就会有什么不可预知的灾难和惩罚。渐渐能够想起的,也只有最后一两年和死亡相关的记忆,以至于我后来渐渐将“母亲”和“死亡”两个词常常混在一起。隔着我和母亲之间的鸿沟,是母亲的死亡。

我曾听母亲最喜欢的歌手毛阿敏的专辑,看上世纪90年代风靡全国的电视剧《渴望》,希望可以从中找到母亲的影子。

在家人指导下表演母亲

红星新闻:关于母亲的形象,很多都是来自亲人的回忆。也就是说,其实你对母亲并不是很了解?

董麒:是的,了解得特别少,很多事都是我后来“采访”得来的。包括母亲2000年8月27日去世,得的是胃癌等等,这些事我20岁前都不知道,家人完全不会谈。家庭对我“保护”得很好。

红星新闻:你并不认同这种“保护”方式?

董麒:是的。家人怕孩子过度伤心,希望把我营造成一个有母亲的小孩。小时候,亲人们帮我打扮时会说:“不能让别人觉得你是个没妈的孩子。”我感觉,我是活给其他人看的。

记得母亲去世后,四叔说带我去一个地方,去了才发现是殡仪馆,葬礼刚开始。有人说“让孩子看一眼”,就有人把我托起来前移。隔了一段距离看到妈妈。她周围有黄色的花。慢慢地,我又被往回托。我全程恍惚,也没哭,不太了解这个事到底是个什么意义。一些亲戚就说我没哭这个事,说其实孩子心里在哭。但我觉得自己心里也没哭,可这个话我又不敢讲。

红星新闻:这些成长过程中的压抑,后来通过“扮演母亲”有所纾解吗?

董麒:对,可以这样讲。如果家庭能够正常地和我说起母亲的死亡,可能我不会选择艺术这条路。

小时候,有一次去长辈家做客,听到有人低声说:“没妈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到底不一样在哪里?我一直非常困惑。直到后来,学到“敏感”这个词,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我的“不一样”就是敏感。

对于母亲死亡的了解,慢慢地,我找到了一个出口,喜欢上很多跟死亡有关的诗人,喜欢海子。在漫长的时间里,因为无法真正面对死亡,只能在不自觉中通过抽象的死亡诗歌,来回应那个越来越模糊的母亲死亡的事实。而我做完表演,我觉得我在理解自己,或者重新“看到”母亲的时候,并不伤感,而是给了我一种新的力量。

红星新闻:参加艺术展后,有没有遇到来自观众或艺术界的质疑?

董麒:没有,真的没有。大家都挺感动的。很多人看胃镜视频,最后看到我妈那张脸慢慢浮现,都哭了。有些人看信时也哭了。看到他们哭,我反而不悲伤。

我问过策展人,他说很多人都说好,但说不出来好在哪里,因为这样的案例不多。以前做艺术,大家愿意关注一个宏大的话题,愿意关注一个社会事件,愿意关注一些符号。当代艺术也比较强调你要介入社会,但很多跟自身的经历关系不大。这个展览“一个人的社会”,强调我们在进入一个社会现场或社会事件时,能否把这个事件或现场,跟你自身的遭遇联系起来。

红星新闻:在你看来,儿子扮演过世的母亲,艺术表达和伦理维度是否冲突?

董麒:我觉得不存在。我表演母亲,如果不是在我家人的帮助下,而是莫名其妙打扮得跟我妈妈一模一样,这样肯定会遭人不理解,我也不理解。

红星新闻:如果不扮演母亲,也能表达对她的缅怀吗?

董麒:可以。

红星新闻:那为什么一定要用扮演母亲的方式?

董麒:这个事分几个阶段。我用了3件事来感受我母亲一生的3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女性的青春期,更注重容貌、服装的要求。打个比方,这时我和母亲的距离是一百米。第二阶段,是她人生的另一个阶段:成年之后,承担家庭责任。我以母亲的身份给舅舅写信。这时,我跟母亲之间的距离是80米。第三阶段,是母亲在医院的最后阶段。这时距离可能是40米。这3个阶段是递进的逻辑,是我和母亲生命同在的时候。

母亲李莉君

红星新闻:现在你觉得自己理解母亲了吗?

董麒:不理解。接下来,我希望做一个艺术作品,把妈妈不同时期的照片进行呈现。我有我妈很多照片,每张照片着装都不一样。朋友们看了说,你母亲很时尚啊!但是在我家人的叙事里,我妈妈好像跟时尚不搭界, 是个端庄、正直、为家庭为工作付出的女性,是个很平面的形象,但我觉得她肯定有有自己的愿望、爱好、性格。我想通过我母亲不同年龄段穿的服装,整理她比较女性化的人生线索。

红星新闻记者 王春 彭莉

编辑 彭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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