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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他赋予文学一种力量,为平凡人生而呐喊]

原标题:路遥:他赋予文学一种力量,为平凡人生而呐喊

原创: 南妮 文学报

什么是经典文学?你知道它的存在和力量,但可能尚未拿起阅读;而当你阅读过后,会忍不住一再的去重读去回忆。在文学史上,谈到作家路遥,便具有这样的文学魅力,他书写的中国农民形象,有着真诚动人的力量,许多作家回忆起他的作品时,仍记得最初心灵被震动的感受。今天,在夜读中为您带来作家南妮的文章。通过她的对于《平凡的世界》以及路遥其他作品的解读,或许能让我们再次了解这位作家,和经典文学的意义。

作家路遥

为什么今天要读路遥?

南妮 | 文

刊于文学报2016年

单纯

单纯,在今天有神话性。单纯的人,单纯的品性,单纯的事情,单纯的意念,在欲望化的环境里,突兀而恒定。在这个时代,也有人性的真诚,如同任何时光任何年月。但真诚很像水面上的一块浮木,立定的姿势,是随着河面的情况而定的。一有风吹雨打,水势有变,浮木赶紧自卫地小心地调整着姿态,适时地找到自己的站姿。

单纯固定着真诚的维度,呈现着真诚的力度;只有那些秉性单纯的人,才能使真诚体现着它道德上真正的美,它永远摈弃功利主义的耀人能量。与其说,单纯是一种穿透无尽岁月的坚持;不如说,它是一种自然存在。如同有土地就会有植物,再杂念丛生的众生之中,也总是会有那些鱼与熊掌二选一就兴高采烈,或者二不选仍然兴高采烈的人。

《平凡的世界》电视剧海报

《平凡的世界》以猝不及防的方式打动到我。几块钱买回来的碟片,影像不清晰,但是几集一放,就忘记了不清晰。迅速地看完之后,去买了路遥的小说原著看。小说出版的上世纪80年代应该是我在念大学或者刚刚工作的时候,是被上中下三部的体积吓坏,还是那时只热心看《安娜·卡列尼娜》们,不得而知。但真正的阅读,从来也不晚。

除了将孙少平的少年伙伴金波与田润生合并成润生一个人外,人物、情节、结构,电视剧基本遵循小说原著。干部的群像简略,只突出田福军的形象,少平的恋情拿掉了第二段金秀的故事。50多集的篇幅,少安少平双线的交织,既扎实又均衡,既单纯又丰厚,它反映出了原著的精华,却又有自己的叙述节奏,获得金鹰奖的最佳编剧奖是理所当然的。

孙少安是单纯的,他只是要他的家人与家乡脱贫。孙少平是单纯的,他要求知、见世面,实现更大意义上的人的价值。田润叶是单纯的,她只爱少安一个人。李向前是单纯的,他只爱润叶一个人。愿望简单的人,会目光洁净,身躯洁净,破衣烂衫的少安少平,他们的炯炯眼神与曲折命运就如此吸引着我们,叫人心疼,也叫人感佩。

《平凡的世界》与作品手稿

煤矿工人,这样小的一个目标,许多人要逃避的工种,辛苦,危险,而在少平,已经心满意足。不是没有想到会死亡,只是不去多想。劳动得来的工资支助家人,空余看书写作。一个平凡人的一生也就这样度过去了。平凡人的一生还能够怎样?但这不妨碍少平一直有他劳动者的尊严。

李向前,家境不错,工作不错,是那个年代令人羡慕的卡车司机。他对润叶一见钟情。苦苦地追,耐心地等。润叶的心里只有青梅竹马的少安。他们的关系,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是施虐与受虐的关系,但一点不脏不变态。选佟丽娅来演润叶太合适了,这个美丽的新疆女孩带点羞怯,朴素、清澈,该执拗的地方非常执拗,她就像路遥小说中写的“像一棵白杨树那样挺拔”。她身上没有市俗的、患得患失、察言观色的味道,没有争夺自己“份额”的野心与随时调整目标的灵转。她出众的美丽与近于保守的审美内涵,使不同的导演选择让她演非当代非城市的女主演。

在少安和秀莲结婚以后,李向前终于把润叶娶回来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只能打光棍,甚至比光棍还惨,除了没老婆外,他还要遭受润叶的轻视。“虽然父母都是领导干部,但李向前没有一点从政的素质。他喜欢自由自在地干一种体力活。”在他眼里,完美无缺的润叶是一个天仙,他爱她的一切,也能为她做一切。他想离开了之后,润叶应该有久别之后的珍惜,应该把他当作真正的丈夫了吧?他计划“出差”时的浪漫幻想一次次被出差回来后的事实残酷打击到。绝望,强行亲热,扭打,他离家,酗酒闹事,直至润叶搬出家。

电视剧中的李向前

李向前的深情终于毁灭了他自己。酒后车祸,双腿被锯。

润叶与李向前的真正结合是在李向前成为残疾人再也开不了车之后。内疚与怜惜也可以是一种爱情。关于这一对,小说与电视剧的结尾,都是这样一幕:装了假肢的李向前骑着自行车,车上是满足微笑的润叶和他们的儿子。幸福是经过了毁灭性的灾难,在感情的惊涛骇浪之后,以这样平静的方式显现出来的。能量爆炸以后的一地碎片,拼装成一幅图画,柔美,凄楚,谁能说这不是人们所企求的完美爱情的结果。挣扎的不再挣扎,殉道的有了回报。当他们的心灵不在一起时,他们的肢体完美却闲置着;现在,身体有了残缺与不便,心灵却在一起了。

饰演李向前的演员也选得好,眉清目秀,少了点男子汉的刚愎自用,温柔得像花痴,但又异常的执拗。这应该是属于农民所有的一种执拗吧?田润叶也是执拗的,他们两个人相背而行的执拗演绎的却是同一种人类所有的重要品性,——那就是忠贞。对于自己感情的忠贞。

惊心动魄的折磨,折磨里有惊心动魄的高贵。极硬的反面就是极柔。

路遥写得太好了!即使是对李向前这样一个次要的人物。

模糊的电视剧碟片,却让这样一种价值观清晰地竖立在你眼前,让你感到:那些瞬间的转向,实惠的接受,眼前的贪图,迅捷的背叛,种种顺应所谓的现实,以及顺应过程中的自欺欺人是多么轻浮多么屑小。他们也忠于自己,只不过那是“退而求其次”的更矮小的自己。不是所有的人愿意做现实的奴隶,润叶与李向前都是跟自己拗上了,他们倒是同类。“那些要求我在这世上现实一点的人们,如同要求我用一只脚走路。”(阿多尼斯的诗句)

机会主义者和享乐主义者是很难体会那种更大意义上的“自我肯定”给人格上带来的骄傲。

路遥作品《人生》

在路遥的小说《人生》里,有这样一个情节,村里的老光棍德顺老汉驾驴车,与高加林、巧珍一起赶夜车去县城装粪。德顺爷唱了两句信天游之后,说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恋爱故事,没有结果的伤心故事。巧珍问:“德顺爷,灵转后来干啥去了?”德顺老汉叹了一口气,“后来,听说她让天津一个买卖人娶走了。她不依,她老子硬让人家引走了……天津啊,那是到了天尽头了!我就再也没见我那心上的人儿!我一辈子也就再不娶媳妇了。唉,娶个不称心的老婆,就像喝凉水一样,寡淡无味……”巧珍说:“说不定灵转现在还活着?”“我死不了,她就活着!她一辈子都揣在我心里……”——郜元宝教授在《〈平凡的世界〉:致敬可惜太迟,诵读永远不晚》(刊于《文学报》2015年4月9日)一文中写道:路遥写的是中国农民,但他把中国农民提到了世界的和人类的高度。他没有将农民写成中国的某些观众读者眼里的“他者”、“异类”,某种即将被时间遗忘的黑暗的族群,而是把农民写到了人类应该达到的高度。是的,就是这样,——三十年以后,我们不是依然被德顺老汉、被润叶身上人性的美所深深打动?一种极致往往就是由单纯酿造的,从不瞻前顾后左右摇摆,他们忠于自己的心,终于成为个大写的人。

亲情

无论是《平凡的世界》,还是《人生》,孙玉厚、高玉德们,称自己的儿女,总是“我的娃娃”。他们喜爱地看着儿子的睡姿,他们操心着儿子的前景,不管成败得失,宠辱与否,他们最看重的是“我娃是否难过了,受委屈了”。飞得再远,跌得再惨,父亲的家园,那贫穷的、却是温馨的、先人留下来的故土,永远有儿子们的活口。“老两口见儿子回来,两张核桃皮皱脸立刻笑得像两朵花。他们显然庆幸儿子赶在大雨之前进了家门。同时,在他们看来,亲爱的儿子走了不是五天,而是五年;像是从什么天涯海角归来似的。”(《人生》)。“少安听见他父亲的哭泣声,才惊慌地从地上爬起来。父亲也哭了。他就不能再哭了。亲爱的爸爸很少这样在孩子面前抛洒泪水,现在却在他面前如此不加掩饰地痛哭流涕,这使他感到无比的震惊!”(《平凡的世界》)

来自生活最基本的父母与子女之间的亲情,为什么在路遥三十年前的作品中找到,让你读得欢喜莫名?主人公,次要人物,其父母的爱的版本基本是一致的,也基本是重复的方式:本能的喜爱与揪心,豁出所有的袒护与牺牲。膨胀而贪婪的人类如今多把自己的不安全压在了下一代身上,他们对子女的感情与要求方式,因为欲望与焦虑的缘故,已经变异变型甚至变态。路遥笔下老农民父亲血浓于水的舔犊之情,读来竟有某种正本清源的味道。它让我们怀念爱的初始。

少年时代的路遥

说起来,路遥本人是陕北山区一个有着8个兄弟姐妹的贫困农家的老大,很小的时候,被父亲过继给伯父。也许缺吃少穿的少年生涯所得到的些微温情,在记忆里是被多情的他夸大的;也许这样朴素坚韧的舔犊之爱是他所期望的理想世界的标配之一。

而书中的那些手足之情,少安与少平的,少平与兰香的;巧珍与巧玲的,全部以丝丝入扣的真切与朴素的家常细节,使我们获久违的甚至不无新鲜的感动。无论是少平在泥泞的中学操场上近于疯狂地找不慎丢失的哥哥给他的5块钱,他深知这5块钱是哥哥怎么吃苦得来的;还是少安富了以后,兄弟俩住进黄原宾馆共宿一室的长谈;直至小说第三部结尾处,少安来煤矿看少平,少平一定要拉哥哥在大浴池洗澡。“他知道哥哥虽然腰缠万贯,但一年也不洗几次澡。”“一大池水就他们两个人,少平直把他哥的脊背搓得像水萝卜一样红。”“我吃苦,但我的弟弟妹妹不能吃苦。他们要有好前程。”——如父如兄的农村当家人对于亲情的承担很简单。而“心疼”,是孙家兄弟姐妹之间对无论哪个遭遇困境时本能的强烈反应。

路遥在延安大学时的毕业照(第三排右一)

图自路遥文学馆

对于如今不少有兄弟姐妹的人来说,已经不清楚手足之情最本真的样子应该是什么。计较、势利、自惠的原则渗透到血缘亲情。一个“不吃亏”使他们甘愿蒙昧,甘愿屏蔽掉获得“实惠”之外血亲暖人的可能。那么,让我们换一种正本清源的说法,少安少平们的手足之情是一场将不正常恢复为正常的纸面演绎。在描写普通人情感的文字中,我们又找到一个似乎也是久违了的词:高尚。

路遥关于兄弟情的描写还是有原型的。在其创作手记《早晨从中午开始》之中,他写到弟弟天乐对他写作上的倾情帮助与兄弟俩的休戚与共:“在以后漫长的写作过程中,我由于陷入很深,对于处理写作以外的事已经失去智慧,都由他帮我料理。直至全书完结,我的精神疲惫不堪,以致达到失常的程度,智力似乎像几岁的孩子,走过马路都得思考半天才能决定怎样过。全凭天乐帮助我度过了这些严重的阶段。的确,书完成很长一段时间,我离开他几乎不能独立生活,经常像个白痴或没经世面的小孩一样紧跟在他后边。”“有关我和弟弟天乐的故事,那是需要一本专门的书才能完成的。”路遥这样感叹。假如他能活得再长久一些,也许他能含泪带血完成那个故事。

同学情,街坊情,干部情,乡亲情……

路遥的现实主义,是否蕴涵着浪漫主义?

在写作《平凡的世界》第二部时,路遥接到中国作家协会的通知,出访联邦德国,在《早晨从中午开始》一书中,他写到这段经历。“访问结束,从北京一下飞机,听见满街嘈唠的中国话,我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旋转。走了全世界最富足的地方,但我却更爱贫穷的中国。”

有些人矫情,但路遥不是的。

乡情,友情,他很少写负面的。他几乎爱他小说中的每一个人。哪怕是欺负孙少安高加林他们的握有权力的村长们,他也写那些人出于一方面保护自己,一方面不要把对方弄得太难堪而有的“善”,他的“坏人”绝不狂妄而有底线。也可能是当时在农村的利益之争还是有限的,并没有暴露人性最劣的恶。但更大的原因,是路遥对养育他那片土地的深情、多情。似火一样的热情,在燃烧之时,它只享受火光的壮美、燃烧的痛快,而罔顾并分析燃料的组成部分。甚至对王满银,那样一个好吃懒做自私丑陋的农村二流子,路遥也写出他可爱可怜的一面,让少安如花似玉的姐姐兰花视自己这个矮无赖丈夫如珠如宝。小说的最后,也舍不得让他有不堪的结局,而让他改邪归正,家庭幸福。

路遥(左一)采访煤矿工人

“作家可以写破碎的灵魂,但作家自己的灵魂不能破碎。”在某篇创作谈中,路遥引用了一位理论家的话。

路遥作品的语言朴实通畅,但为什么不肤浅流俗而能感染读者?作家的感情是读者的助燃器,字里行间,他始终是带着感情在书写。连节气的变化、庄稼的颜色之类的文字中,也饱含着感情。满含感情地书写有着生命力的自然流动,它使平凡的文字勃勃生辉、透亮。

路遥的浓烈感情,是一个人的肉身根本无法承受的。

熬煎

路遥的小说中,多次出现“熬煎”这个词语。形容人物有形无形的受难之时,都用这个词。它出现之时,是感觉比较突兀的,心理上的突兀。因为习惯上我们用煎熬。正是阅读的略一停顿,让人为熬煎而拍案叫好!熬煎比煎熬更激烈,从其动作幅度与语言的发音上都如此;承受忧愁、折磨的时间更长,因而痛苦的情态更为形象。

路遥的死法几乎是一个战士的死法。那么,他究竟是为何而战,他冲出去的目标是什么?他又是堵了什么样的枪眼?

《早晨从中午开始》这本12万字的书,收集了与书名同题的有关《平凡的世界》酝酿、写作过程的长篇创作谈以及自传、不多的几篇回答媒体访谈的文章。在《人生》获得巨大成功之后,他对自己的处境、新的目标、过程的甘苦,有着清醒的认识。巨幅长篇的案头准备工作极为充沛而正确。路遥是聪明的。才华与聪明不完全相同。才华兼具先天的天赋与后天的努力,聪明就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是对现实迅速作出判断的能力。在路遥的小说里,感觉有不少“临时起意”、笔推构思、语言触发灵感的表现,幽默、谐趣、空灵也常常在此种情况下产生。他是严谨构思型的,也是聪明灵气型的。许多情节的转折因此相当自然。比如,在《人生》里,他写到高加林领了村长的命,去县城掏粪(还是个照顾他的轻活),掏到一个机关的厕所,装桶,出来,身上带着粪迹,让在露天的院里与人聊天的一位老太太谩骂嫌弃。高加林本来想与她论理,“因为白天有人,所以才晚上出来……”但一看,那是他中学同学的妈妈。作家原意要写加林受到城市人的侮辱,很有可能写着写着突然觉得骂人的老太太可以是张克南的妈妈!克南的妈妈已经认不出他了,吵架情节于是继续发展,而小说以后的重要转折,这个张妈妈竟是关键人物。铺垫似乎有意但更似随心,几笔下来,克南妈妈的劣质形象栩栩如生。

路遥作品《早晨从中午开始》

路遥完全清楚自己走上了一条怎样的道,也清楚自己的生活与常人的迥异。孤独那逼人的双刃剑,吃不好睡不好的折磨。熬煎——这种既收获又磨难的日子,以它的极端性令人瞠目,而用生命写就的创作谈完全像另一部深刻的小说。

评论家们不断总结《平凡的世界》出版后,遭受了批评界的一些冷遇,那时,人们的目光不是关心这个流派,就是关心那个先锋。是的。但这个,也是显而易见的——窝在山沟沟里的路遥没有条件来请批评家吃饭聊天混圈。

国家级奖项的吸引,也是作品本身的吸引,翻看我手头的几本书,都是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平凡的世界》2012年3月第二版,2015年1月第24次印刷。《人生》2012年3月第二版,2015年第22次印刷。《早晨从中午开始》2012年4月第一版,2012年4月第一次印刷。都说喜欢路遥作品的,大多数是普通读者,“因为他的小说对普通人有励志性”。那么,他们爱看小说人物的熬煎,不要看作家本人的熬煎。《早晨从中午开始》绝非是一本理论书,是作家捧着一颗心,对着他的读者们,从后台走出来……

《平凡的世界》其实写上下两部,对于写作者都是体力的节省与艺术上的藏拙。少平的第二段恋情已经无法有新的笔触了,少安妻子的病写得仓促,氛围的铺排、众多人物的收场,平面而乏力了。但是,巨量仍然是可敬的标准。路遥似乎已经预见到把命搭上的可能。

路遥不止一次提到他有使命感。对于一个作家来说,他的使命感又是什么呢?——应该是:写出他的爱。

那么,他堵的枪眼又是什么呢?——是写作者的平庸、懈怠、犹疑、拖拉。

人生

三十多年前在《收获》上读《人生》带来的感动与震撼至今还记得。周里京与吴玉芳主演的同名电影也看过。但是许多小说的细节,以及进了城的高加林最后因为什么被打回“原形”,竟然都忘记了。有一个画面却在三十年里始终记得牢牢。高加林受了城里新女友黄亚萍的欺负,痛苦地躺在了床铺上,把头埋在枕头里哭了,一遍遍叫着巧珍的名字,巧珍,巧珍……

月夜,山路,信天游,暗淡下来的神秘的田野,高加林、巧珍乘着德顺爷爷的驴车去县城装粪。《人生》这一段的描写,令人想起高尔基写草原的那些名篇。德顺老汉的人生故事是爱情悲伤的气氛;更像一个隐喻,昭示着老汉身边这对在相爱的年轻人未来的不幸。就好像在福楼拜的小说《包法利夫人》中,包法利的第一段婚姻会像巨大的黑云,暗示着包法利夫人必然的不幸。前婚可以有,但老包的那一段过于丑陋黑暗。

三十年前,跟许多人一样,为巧珍流下了许多眼泪。三十年之后,自己从一个大学生变为有白发的中年妇女,再读高加林约了巧珍要跟她断绝关系却难以启齿,巧珍说的“加林哥,你再别说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那段话,仍然热泪盈眶。

所不同的是,三十年前,我们和高加林一样,把巧珍的不识字看作是过不去的坎。三十年后,我们明白,除了识字以外一无是处的人多了去了,而只是所谓识字的话,一个月就可以扫盲。路遥对任性的黄亚萍的评价是显而易见的。黄突然决定跟父母说她要换一个未婚夫,甚至等不到早上。“这个睡不着觉的人也决心不让她父母亲睡了。”路遥难得有这样的俏皮。

《人生》电影文学剧本手稿(右图)

高加林像一条变色龙一样,在不同的地方想起不同的女人。爱人的选配,是根据他处境的变化随时在作调整定夺的。他的悲剧是明摆着的,他的形象至今有着现实的意义。不是所谓农村青年的某个时代缩影,用文艺理论的套路与熟语:高加林是形象大于思想的。机遇是一种考验,它逼出人性的优秀与卑劣。高加林也是值得同情的,在社会的不公面前,他怀才不遇。他的内心有冲撞,他有时痛恨自己。“他想拦住她,但又没拦。他的头在巧珍面前,在整个世界面前,深深地低下了。”“她摇摇晃晃走过去了,困难地骑上了她的自行车,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大马河川飞跑而去了。”时间所能容纳的东西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多,三十多年过去了,许多所谓新颖的东西并没有光芒留下来,而巧珍依然是一块金子。你似乎不必为她的不幸流泪,因为上帝把她造得这样美丽这样善良,于她本身是一种福。只要活泛的高加林有机会,巧珍就是与他结婚了还是会离婚。巧珍封冻在她不识字的状态中,路遥不让她去扫盲,那是要把她与文化人做一个绝对分流,是路遥拗的一个型。识字不识字真的没那么重要。巧珍,她是故乡,土地,童年,初心,——一个符号,所有回不去的美好。

而高加林是发展的,离开农村,进入城市,就会频频有高加林2型,高加林3型。高加林是文学史上一个永远经典的讽喻形象。《人生》的结尾,是高加林走在了十字路口。路遥是怀揣着对高加林们的感情而写,高加林就像许多他熟悉的家乡的兄弟,他理解,质疑,同情,揪心。他不要讽喻,他是写命运。

命运是一种抒情,是一种呐喊。叫人无限感慨。能够与“命运”匹配的,就只有“人生”这两个大字了。

感谢电视剧《平凡的世界》的编导,使我们重新再读路遥发现路遥。也祝贺这部电视剧获得行业里重要的编剧奖与男女演员奖。群众的眼睛真是雪亮的。让我用我喜爱的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的一段诗,来结束此篇文章,那仿若是对路遥的书写:

你能否把我理解:

我像生活一样深沉而辽远

风儿栖身于我的愿望

烙铁在我的舌头之上

你如何确定我的爱憎和理想?

你能否把我理解:

太阳是我眼睛的色彩

冰雪是我脚步的颜色。

新媒体编辑 张滢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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