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死者开口的人
程华
“啊——！”一声尖叫刺破夜的黑。
“啊！啊！”又一阵惊叫此起彼伏。
“耗子……”几个女生缩在铺盖窝里面瑟瑟打抖。闻声冲上来的老师松了一口气，摇摇脑壳，下楼去了。
第一声尖叫是宋雅发出的。她不过是听见蚊帐一角“窸窸窣窣”几声细响。其实只不过是一只误闯入室的大蜻蜓。
高中室友无论如何想不到，胆小如鼠的宋雅后来做了法医。用宋雅自己的话说，踏入此行，纯属误打误撞。选填大学专业时，她不晓得该填啥子。当医生的妈妈倒是希望女承母业，同时正义感爆棚，又想女儿当警察。一身警服多帅啊。举棋不定时，也是冥冥有命，她老爸的朋友陈叔是警察。陈叔一拍大腿：当法医啊，两全其美！看爸妈都点头，乖乖女宋雅也跟着点头，然后就报考了华西医科大学法医专业。
一读就是五年。头四年和学临床医药的同学一起上课，第五年才真正攻读法医专业。医科大学老师都是狠角色，动不动就在月黑风高甚至电闪雷鸣之夜带学生们去学解剖。宋雅已记不清是如何练就的一身豹子胆，但第一次魂飞魄散连滚带爬逃出解剖室，至今记忆犹新。好在她真的喜欢这个专业，最后也坚持下来且以优异成绩毕业了。
到分局刑警支队报到那天，高她一个头的支队长面无表情瞅瞅她：“你一个小女娃儿搞法医？就当内勤嘛。”“不，我要当法医。”支队长顿了几秒，意味深长一笑：“呃，那好嘛。”
不出三天，事来了。菜市场一家铺面发生命案，被害人被发现时已死亡数天。正是重庆最热的天，可想现场有好恐怖。法医们离着铺面二十几米，就见请来的开锁匠一边呕吐一边叫唤：“你们给我双倍开锁钱哈！”拿了钱，开锁匠头都不回迅速遁得无影无踪。
支队长吩咐宋雅：“进去看看。”宋雅点头，提了器材箱直接进屋去了。支队长又示意法医老刘跟在她后面。
远远看热闹的一片哗然：“这小女娃儿胆子好大！是干啥子的？”
支队长心平气和站门口，凝神盯她每个动作，直到一个多小时后，她满头大汗但面色平静地踩着地上那些四处乱爬的软体虫子“咯吱咯吱”走过来：“队长，基本情况已清楚，接下来需提取检材进一步化验。我的想法是……”支队长眼里冰层在融化。他冲老刘努努嘴，意思是你后继有人了。
从2002年当法医至今，宋雅已记不清出了好多警，加了好多通宵班，目睹好多凶案现场，好多回抽丝剥茧摄取蛛丝马迹挖出凶手。法医也分多个类别，有出现场的，有做法医病理的，有法医临床、DNA、看切片的……她负责出现场。她要第一时间全方位从死者身上以及周边去捕捉最细微的疑点。她必须冷静得近乎冷酷，精细到近乎“变态”。“会解剖？那只是熟练工。好法医能让死者‘开口’，判断出案子初步轮廓、性质、作案手法、工具、凶手特征……”
某大医院内科主治医生叶某死在家里，死因系药物中毒。其妻钱某是麻醉科护士。她交代，长期感情不和让他们生无可恋，于是约好一起自杀解脱。案发那天中午，他们回家都喝了红酒，再各自注射了毒药和镇静药物。可是，她没有死成。
从医学角度说，这种有毒的药物普遍用于临床医药，剂量用法掌握好了能治病，反之则致命，比如快速推入就会致人心跳骤停死亡。
三个小时后，钱某的第一次笔录做完了。宋雅抽取血液送检，发现叶某血液中含有大量钾离子。这极可能是毒物在体内产生反应所致。而钱某血液里没有。据调查，叶某是无法对自己完成注射的。
“我只给他注射了镇静药！我冤枉啊！”学医的女人涕泪横流，状极可怜。时已次日，叶某死亡时间超过24小时，讯问遭遇瓶颈。
宋雅赶去另一家大医院咨询专家，得知人死后随时间推移，体内会自然产生钾离子且含量不断增高。靠抽血判断叶某死因已无实际意义。宋雅通宵没睡，查阅大量资料后又发现：无论生死，人体只有一个地方的钾离子浓度变化不大，就是眼球玻璃体液！
很快，通过抽取叶某眼球玻璃体液鉴定发现，其眼球中钾离子浓度非常高！也就是说，叶某生前在家被注射了毒物。钱某呆若木鸡，随后大哭。
十几年前，小乖小乖的钱某在南方结识了高大帅气的叶某。爱情来了挡都挡不住，二人很快如胶似漆并喜结连理。钱某在医院任职的父亲动用人脉，将叶某从南方小城医院调来重庆这家大医院。不幸的是他们的儿子一出生就先天性失聪。买助听器、每月特殊课程……久而久之钱某不堪重负，对“除了给点钱就当甩手掌柜”的丈夫颇多指责，叶某对成天唠唠叨叨的“黄脸婆”也心生腻烦。儿子六岁时，钱某发现，叶某与药剂科一年轻妹儿有些不可言说的名堂。她质问，叶某大方承认，干脆搬出去同妹儿双宿双飞，随后向钱某提出一拍两散。
散？说得好轻巧。一个计划在钱某心中慢慢发酵。几个月后，她和颜悦色打电话给叶某，让他回家商量离婚的事。兴冲冲的叶某没想到，一向胆小的妻子已设下死套，就等他钻进去。等他的，是死亡。而钱某为掩人耳目只给自己注射了镇静药。“他毁了我，我啷个可能饶过他？”哭诉完，钱某眼神空洞。
法院开庭时，宋雅和同事去旁听。在法庭门口，她看见了叶某和钱某的儿子。那个小人儿，还不懂得将要面对什么。为治疗，他脑中要植入芯片，头发都剃光了。他拉着外婆外公撒娇，老人满眼哀绝却不得不强颜欢笑。
望着老人和孩子，宋雅眼圈红了。
【后记】
每一篇均非虚构，但不排除以小说笔法描摹非虚构故事。人名皆虚设，若与现实偶合，请勿对号入座。
感谢数位一线战友提供素材。你们是故事主角，你们予我以记录的灵感与激情。向你们由衷致谢并致敬。同时深谢辛苦审修的编者与耐心阅读的读者朋友。
（作者单位：重庆市公安局）
专栏预告：程华的系列散文《刑警故事》本期刊发完毕，下期将推出邢秀玲的专栏《碧海回眸》，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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