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戏装，换回一件简净的蓝印花布衫，后台的卢燕不再有凌厉气势，可她一心念着的还是戏。因为与饰演“德龄”的香港青年演员黄慧慈共用一个化妆间，她通常简短接待到访的记者，或在走廊中向前来探班的朋友们致谢，给“德龄”留出足够的空间准备。（尽管热情的黄慧慈几次挥手：“你们进来坐，真的没问题！”）问及她在排演期间，是否有和小辈演员谈谈心？卢燕认真听后，莞尔一笑：“哦，没有。大家都很忙，都在认真准备演出。”
贴身助理如如告诉南都记者，今年7月份，卢燕还在美国拍摄电影，为备演“慈禧”，杀青第二天就飞回来：“她对工作很认真，也很守时，做什么事都很专注。”不排练时，如如经常和她对戏，“卢老师不拿剧本；有时候我忘词了，她会跟我说，‘你漏了这一句’。天哪！我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全部记牢那些密密麻麻的台词。”
卢燕接受南都采访。
自上世纪50年代从影以来，能讲北京话、上海话、粤语和英语的卢燕，已经获得过联合国协会（UNA）“国际和平文化奖”、“华鼎奖”终身成就奖、“中国电影百大影星奖”等海内外重要奖项。外界为她赋予种种标签，像是“京剧大师梅兰芳义女”、“美国奥斯卡奖首位华人评委”……
对于这些光环，她绝少言及，更不会主动提起。可能唯一让她有“野心”的，就是演戏这事本身。
对话
“我和慈禧都喜欢美，但她比我有谋略”
南都：这次话剧《德龄与慈禧》重排，您因何机缘再次出演慈禧这个角色？
卢燕：（因为）何冀平女士。我觉得她是一名非常出色的编剧，很喜欢这个剧本。每一次排演，都带给我快乐和惊喜。我非常感恩何冀平女士的信任。
南都：这一版《德龄与慈禧》换由香港青年导演司徒慧焯执导，他有哪些方面令您印象深刻？
卢燕：司徒导演年轻有为，拥有多种现代舞台调度手段，在舞台灯光和舞美布景方面也令我受益匪浅。他为此次的舞台演出带来许多新的“可能”。
南都：时隔11年再演慈禧，您对这个角色有哪些新的感悟？
卢燕：随着时光推移，现在的我，应该比之前更能体会慈禧这个人物。一切从人物出发。正式演出时，我在处理慈禧与周围人的关系方面，比从前更加细腻周全。
南都：这40多年来，您在4个不同形式的作品中演过慈禧，都受到观众的认可。您认为自己和她，是不是也有一些相像之处？
卢燕：我们都喜欢美。慈禧生活讲究，比如衣服上的饰纹花样，早上起来穿“含苞未放”，中午则“开花了”，晚上就“完全绽开”，衣服的穿着和天气、时间都有关联。她也爱书法，字写得好，还画画。
但她是一个有智慧、有谋略的人，这点我是缺乏的。
“在好莱坞，人家觉得我是个可靠的老实人”
南都：您的母亲早年间对您有个评价，说您是老实人。
卢燕：我是个老实人，不怎么会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也不善辞令。
南都：一个老实人是怎么在好莱坞那样的“名利场”中取得大的发展的呢？
卢燕：我知道我有很多不足，所以就加倍努力，兢兢业业。得到一个工作，我会专心致志，全力以赴。给我工作的人，觉得我是个可靠的老实人，不会巧言令色。
南都：您当年是成了家之后才到好莱坞演戏的，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
卢燕：我从小就喜欢表演，可是，我的父母觉得不合适，要我去银行工作。我到了美国之后，在夏威夷大学念的是财务管理，但是选了很多戏剧的课程。后来，我还是觉得，快乐的时光就是在舞台上。我丈夫就说，“你老是觉得自己演戏会成功，应该去试一试。要是不行，也就没什么遗憾了。”所以，我就到了演艺学院去学演戏，最后，真的入了这行。
南都：您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表演是在什么时候？
卢燕：是在学校（上海交通大学）里面，我们有个学生剧团，演过《雷雨》。第二个戏要演《原野》，可是我1947年出国了，没演成。
卢燕在上海交大读书期间，出演《雷雨》中的“四凤”。
1959年，我到了好莱坞之后，在马龙·白兰度的电影里面演了一个角色，算是我最早的荧幕形象。1960年的《山路》，则是我第一部主演的影片。
“遇到误读我会说，中国人不是你写的这样”
南都：以前有这么一个时期，整个好莱坞对于华人题材不太重视，是吗？
卢燕：好莱坞当时根本没有专门的中国题材。那时候中美之间没有邦交，好莱坞也不知道中国什么样，他们就写一些Chinatown的中国人，要么是开饭馆的，要么是洗衣服的……
南都：这种状况，什么时候有所好转？
卢燕：等中美两国有了正式邦交以后，他们过来看到中国的情况。尤其最近这些年，中国电影市场也非常蓬勃，两国的电影合作逐渐深入。
南都：在好莱坞对中国误读的时候，您会跟导演争辩吗？
卢燕：会，假使他描述的中国不是真实的情况，我就会告诉他，“我是中国来的，中国人不是你写的这样。”
南都：但在好莱坞，这样做可能并不会被鼓励？
卢燕：说，总归是要说的。有时候，有的导演会听，也有一些导演有他自己的想法。贝托鲁奇拍《末代皇帝》的时候，我有过小小的建议。他后来和我说，“我现在拍的是艺术创作，而不是纪录片。”那个片子他导得很好，John Lone（尊龙）跟陈冲、邬君梅也演得非常非常好。
南都：如今您定居洛杉矶，跟好莱坞离得很近。在您心中，好莱坞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卢燕：好莱坞是商业化的，也是可以发展电影艺术的地方。
年轻时的卢燕。
“演戏要想成功靠机缘，但还是要努力、尽力”
南都：这些年，您一直致力于促进中美两国的文化交流，包括双向译介。在您看来，哪些是行之有效、值得更多人借鉴的交流方式？
卢燕：现在我觉得应该多增加一些合作，让中国人跟美国人一同工作，在工作中互相学习，彼此了解。
年轻时的卢燕。
南都：您担任了多年奥斯卡奖评委，对于什么是好电影，有怎样的标准？
卢燕：哦，好电影首先要打动人呐！技术方面好，情节方面好，剧本写得好，演员演得好，都要很好！电影是一门综合艺术。
南都：您会鼓励现在的年轻人，像您当年一样追逐梦想吗？
卢燕：假使真的有人像我这样对演戏有兴趣，当然应该鼓励。可是这一行不是你演技好，做得好，就可以出名，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别的工作，只要努力，也许就能达到高峰，演戏不同，不是一个人就能成就的，常常是“可遇不可求”。好的剧本、好的合作伙伴，都是机缘。
南都：如果等不到怎么办？
卢燕：如果演戏是你喜欢的职业，就要孜孜以求。即使没有成功，尽力了，人生就不会遗憾，所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
南都：您已经演到92岁了，还有什么想尝试的戏吗？
卢燕：噢，太多了。比如白先勇先生小说里的角色我都想演。可是毕竟岁月不饶人，我先要做好目前的舞台工作。
采写/摄影：南都记者 侯婧婧（部分资料图来自网络）
剧照摄影：王可达（《德龄与慈禧》出品方供图）
感谢南都记者谭伟山提供采访协助
编辑：张亚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