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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摄影家系列 | 拣尽寒枝,无处可栖:深濑昌久]

原创: 陈也 蚂蚁摄影

蚂 | 蚁 | 摄 | 影 |

批评若不自由 赞美则毫无意义

他是日本私摄影的代表人物之一,他情深意切地拍下妻子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这份爱意却成为枷锁,令妻子感到窒息。家庭支离破碎,他带着相机逃离,路无归处,他踽踽独行,拍起了乌鸦,它们在晦暗的空中逡巡,像极了城市中孤独彷徨的人们。他是凄惶的渡鸦,是写真的殉教者,他就是深濑昌久。

深濑昌久(Fukase Masahisa, 1934年2月25日—2012年6月9日)于1934年出生在北海道中川郡美深町。他家从爷爷那代就开始经营写真馆,作为长男的深濑昌久肩负继承家业的重任,从六岁就开始帮忙冲洗胶片。高中时期,深濑在学校成立了摄影部,那时的他沉迷于阅读摄影杂志,并常常向杂志投稿。高中毕业后,他顺理成章地考入日本大学艺术学部写真学科,离开北海道去了东京。

大学时期,他醉心于土门拳和木村伊兵卫提倡的“现实主义写真”理念,时常背着相机去下町扫街。毕业后,深濑站在了人生的分岔路上,他问自己,是要成为经营写真馆的摄影技师,还是成为创作写真的摄影家。深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于是他没有回北海道,就职于东京的广告公司,家里的写真馆则由弟弟继承。

1960年,深濑在小西六画廊举办了首次个展“炼油厂的天空”。翌年7月,深濑在银座画廊再次举办个展“杀猪!”。这次影展使他受到了摄影界的关注。

影展共展出110幅作品,由两部分构成:一部分是在芝浦屠宰场拍摄的杀猪等血腥场面,基本用彩色胶片;另一部分是女性裸体、死胎等对私人生活场景的记录,主要用高反差的黑白胶片。虚脱的猪、喷射在墙上的血、裸体的孕妇、交合的男女、夭折的胎儿……“杀猪!”中充斥着性与死,这成了深濑终身的创作母题。

写真中的模特是与深濑同居了七年的女子,他们生了两个孩子,第一胎是死胎。正当深濑打算与她登记结婚时,女子却抱着第二个孩子失踪了,徒留光影定格于写真中。原来,女子比深濑大了十岁,却骗他只大了两岁,她担心谎言暴露,没有勇气再同他生活下去。得知真相后的深濑备受打击,但裂痕一旦产生就无法弥合,这份感情终成追忆。

1963年,29岁的深濑邂逅了模特鳄部洋子,他又一次陷入了爱情。洋子成了深濑的灵感缪斯,成了他的生命之光、欲念之火。一场甜美而哀婉的爱情故事缓缓拉开序幕,两人自此纠缠一生。交往一年后,两人结婚,并养了一只猫。同年,在大学的学弟高梨丰的介绍下,深濑转职到日本设计中心。

1967年,深濑转职到河出书房新社担任写真部长,但公司于次年破产,以此为契机,深濑成为了自由摄影师。

1971年,深濑出版了写真集《游戏》,它像极了年轻时的爱情。

《游戏》是以洋子为核心创作的写真集,在深濑的镜头下,洋子恣意展现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她的一切都被放大并暴露在观者的眼中。洋子渐渐喘不过气来,在她眼中,深濑就是个无可救药的自我主义者,两人虽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深濑只通过镜头凝视她。她认为,他所拍摄的她,其实是他自己。

事实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所谓私摄影,就像是摄影中的私小说,深濑的创作动机是爱、是挫折,他通过拍摄爱人、拍摄周遭的事物,暴露自己的内心。

深濑自出生起,一路只在摄影中成长,摄影成了他唯一的表达方式,而这却伤害了他的深爱之人。他和洋子开始争吵,之后陷入冷战,各自寻欢,然后又相互妒忌,就这样形成恶性循环。深濑频频离家出走,两人的婚姻岌岌可危。1973年夏,深濑下定决心,不再为琐事喋喋不休,哪怕不开心,也要用一年的时间来拍摄洋子。这些照片在1978年集结出版,深濑为这本写真集命名为《洋子》,这时他与洋子已离婚两年。

深濑饱含宠溺与控制欲地拍摄洋子,每天洋子出门时,深濑都会在窗前叫住她,拍下她回眸的一瞬间,不论她是兴奋、惊愕还是调皮,深濑都一丝不苟地记录了下来。因为有了一年之约,两人表面上相安无事,实则暗流涌动。

1974年,东松照明、荒木经维等六位摄影师创办了workshop摄影学校,深濑昌久也作为讲师加入其中。同年,深濑参加了纽约近代美术馆(MoMA)举办了“New Japanese Photography”,这次展览被誉为日本新摄影在世界的首次亮相。深濑把洋子也一起带去了纽约。

在MoMA深濑昌久的展位上,洋子穿着和服蹲坐在自己的照片下,颇有一丝玩世不恭的意味。

从东京到伊豆,从金泽到纽约,深濑拍下了穿和服的温婉的洋子、穿洋装的摩登的洋子、穿泳衣的性感的洋子,他对洋子怎么都拍不厌,但洋子却被这偷窥式的拍摄和荒诞的爱恋压得透不过气,她说:“我们的生活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沉闷,时而穿插着零散而猛烈的暴力与蠢蠢欲动的自杀念头。”两人的婚姻终于在1976年走到了尽头。

为了缓解内心的伤痛,深濑逃离了东京这个伤心之地,打算回北海道。他登上前往青森的快车,带着一个背包,还有一瓶威士忌。他喝醉了,浑浑噩噩地下了车,独自伫立在青森茫茫的雪原,眼前是一排排乌鸦站立在屋檐和电线杆上,宛如漆黑的幽灵。深濑如同洞穿了某种隐喻一般,迅速掏出相机,将镜头对准了这些乌鸦。一个新的项目浮上心头——拍摄乌鸦。此后的十年里,深濑游移于黄昏与黎明间的深夜,在瘦弱的街道,在空旷的原野,追逐自身的影子,谱写着绝望之诗。1986年,深濑昌久出版了写真集《鸦》,这本写真集令他名声大噪。

黑暗,模糊,虚影,乌鸦在黄昏里栖息,又在黎明前消散。深濑拍下了一群又一群的乌鸦,在这些漫天狂舞的渡鸦里,他也成了其中一只。深濑的作品宛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泥淖,长久凝视就会深陷其中,想要抽身却又为时过晚,这些带着粘液的影像有着不可思议的魅力,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它们逐渐侵入观者的记忆,仿佛早已存在于那里。这些影像蓄满了情感,一边呼喊着,一边摇撼着我们的身体。胡为乎遑遑欲何之?这些孤寂的乌鸦不就是你吗?这些仓皇的乌鸦不就是我吗?

2010 年,英国老牌摄影杂志《BritishJournal of Photography》将《鸦》评为 25 年来最优秀的摄影书,赞誉它是一部充满隐晦与苦涩的杰作。

再多的荣誉也无法挽回逝去的爱情,失去洋子所带来的伤痛是无法慰藉的。与洋子离婚半年后,深濑很快就与另一名女子再婚,试图填补心灵的空虚,但其他女子终究无法取代洋子。再婚后的深濑没有拍摄现任妻子,而是选择拍摄流浪,拍摄乌鸦。

世事升沉,人生聚散,1990年,深濑家的写真馆关门了。父亲去世,母亲被送进养老院,弟弟离婚,三代人苦心经营的写真馆最终消亡,家人们也四散飘零。翌年,深濑出版了写真集《家族》,这是一本家庭写真集,始于1971年,记录了一个家族随岁月变迁。

拍摄《家族》的契机是1971年8月,深濑携洋子回家过盂兰盆节。看着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样子,深濑就在家里的照相馆为家人们拍摄了全家福。此后每年盂兰盆节,一家人都会在同一场所拍摄全家福,直到1975年,后有十年的中断。与通常的全家福不同,为了凸显非日常性,深濑会预设一两个有趣的造型,比如让洋子赤裸上半身,或让父亲仅裹一块兜裆布。除了洋子,深濑从东京带回来的模特、舞蹈家、演员等女友也会参与拍摄。

一页页地翻阅这本写真集,会生出一种淡淡的哀伤,世事无常,人生如蜉蝣,渺小的我们只能委身于时间的洪流。正如前言引用的《方丈记》所云:“川水流逝不绝,且此水已非旧时之水。顺流浮沉的泡沫,随消随长,从无长住。世人及其栖所,莫不如是乎……”

深濑常年酗酒、熬夜,一点一点透支着自己的生命,命运也猝不及防地对他露出了獠牙。1992年6月20日,一个梅雨之夜,深濑照例在新宿喝酒。他喝得酩酊大醉,在下楼时一脚踩空摔下陡峭的楼梯,当即陷入昏迷。他被送到医院,所幸保住了性命,但因脑部严重挫伤,瘫痪在床,丧失了语言与记忆。

自那以后,深濑住进老人福利设施中疗养,一直到2012年6月9日因脑出血去世。令人唏嘘的是,深濑瘫痪后,洋子又回到了他的身边,每周去照顾他,二十年来不曾间断,陪伴他度过了人生最后一程。

2018年,深濑昌久的写真集《Masahisa Fukase》出版,其中收录了他摄影生涯40年来拍摄的写真,堪称集大成之作。

深濑昌久的摄影是一场游戏、一声叹息,他通过摄影与自身对峙,最终将生命刻入了写真里。

END

原标题:《日本摄影家系列-09 拣尽寒枝,无处可栖-深濑昌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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