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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道者_艺术的殉道者:百年诞辰话冠中

▲吴冠中铜像。

新华社资料片

贾方舟

今年是吴冠中诞辰100周年,为纪念先生的百年诞辰,北岳出版社即将出版由我主编的《吴冠中艺谭·艺术人生》文集。文集收入吴冠中先生陆续写的与自己人生相关的20多篇文章。通过这些文章,我们不仅可以了解先生为艺术不懈奋斗的一生,还可以知道他一生中经历的许许多多的人和事。这些人和事,既与他的生命、命运相关,也与他的艺术相关。因为他的人生,是与艺术紧密相连的人生;他的艺术又是从他的生命和命运中派生出来的。

他最初学的专业是机电,但偶然中认识了学绘画的朱德群,从此改变人生航程;他从巴黎回国本来是想学译经的唐僧,把他从西方学得的艺术传授给学生,后因故离开中央美院到清华大学建筑系给学生教绘画基础;他学习绘画的初衷也不是做一个风景画家,但命运的捉弄使他不得不走上一个风景画家的道路……

今年4月我到宜兴,特意去寻访吴冠中故居。上世纪90年代写吴冠中略传《身家性命画图中》时就想去实地看看,那时吴冠中的故居还是原貌,而现在的“吴冠中故居”已经焕然一新,据说是当地一位热爱文化的老板出资重修并扩建成一个有展示空间的大院子。朋友陪我去的这天正好碰上休息不开放。敲开大门说了许多好话才通融我们进去匆匆浏览了一下,并无实质性的资料可看。

吴冠中的家乡是典型的江南鱼米之乡,如他所说,“河道纵横,水田、桑园、竹林包围着我们的村子”。一百年前的1919年8月29日(阴历闰七月初五),吴冠中就出生在这里:江苏省宜兴县闸口乡北渠村一个普通的家庭。父亲吴爌北是村里少有的知识分子,起初在外乡教书,后来回到本村自己办学兼务农,学校就设在吴家祠堂。吴冠中最初就是在父亲办的吴氏私立小学上学。

吴冠中家门前有一条河道,河水流到这里终止了,是终端也是起点,从这个起点可以通向闸口、宜兴、无锡、杭州、重庆、中国乃至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吴冠中就是从这个人生的起点上,乘着他姑爹的船离开家乡去上学,一步步从乡镇到城市,从东方到西方……

吴冠中是家中长子,父亲因子女多,生计艰难,又考虑到田地少,子女长大分家后更无立锥之地,因此竭力让子女读书,以便将来出外谋生。吴冠中遵照父亲的意愿升学,一路考试,以优异成绩升入县立鹅山小学、省立无锡师范、浙江大学机电科、国立杭州艺专。而这一走,便再也退不回来。

小学、中学、大学、留洋……从吴家门前那个小小的港湾一直走向巴黎——全世界艺术家心目中的圣地!凡·高曾说:“艺术就像是一条水声潺潺的溪河,把人带往港口。”吴冠中就是沿着这条艺术之河,一步步走出中国,走向世界。

1989年,70岁的吴冠中已是名满天下。那一年,他的水墨画《高昌遗址》在苏富比拍卖中以187万港元成交,开创了中国在世画家的最高纪录。6年后,《高昌遗址》的姊妹篇《交河故城》又拍出256万的高价。上世纪90年代这两个数字意味着,吴冠中可以说是一个富豪级别的人物了。至少可以改善一下自己的居住空间和工作环境,比如在郊外买一个大一点的别墅等。

多少画家有了钱以后不都是这样做的吗?然而,吴冠中没有。他依然保持着一个“平民画家”(这是我给他的命名)的本色。他从一个水乡的农家子弟一步步走向成功,一张画可以卖到百万千万,但依然住在平民小区,依然过着平民生活。他一天的消费和一个普通北京市民没有多大差别,钱对他没有意义。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穷奢极欲的生活与他无缘;蝇营狗苟、拉帮结派、投靠权势的行为更为他所不齿。他的一生只爱艺术,只与艺术结缘,视艺术如信仰一般神圣。

还是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他不断外出写生,一画就是一整天,常常是口袋里揣两个馒头,一天就这样对付过去了。他曾给自己“画”过一幅“自画像”:“山高、水深、人瘦,饮食无度学走兽”,生动地刻画出一个为艺术献身的苦行僧形象。有了钱以后本来可以改善一下,但他依然没有享受优越生活的习惯。他家住方庄芳古园三室一厅的普通楼房,那个接待了不知多少大家名流、多少媒体的客厅,也只有十几平方米。

先生平常生活极为简朴,没有什么吃的嗜好,都是很普通的饭菜,只请一个小时工为他和老伴做做饭,清扫一下房间。需要理发了,就到楼下坐在人行道上临时设摊的小凳子上,让退休的理发师理个发。除了艺术,他没有任何别的嗜好,譬如养个宠物啊,搞点收藏啊,到什么娱乐场所玩玩啊,至少做些健身运动啊,他什么都没有。他是比过去寺庙里的和尚还清心寡欲,对物质享受没有任何欲望。

有一年春节我给他打电话表示问候,问他春节过得好吧?孩子们都回来了吧?他居然回答说:我从来不过春节!让我大吃一惊。再次证明他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苦行僧,一个艺术的殉道者啊!

有一次他从广西写生回来,一摞未干的油画没有放处,他怕挤压就只好放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路站着回到北京。那时的火车多慢啊,他居然都能忍受。1984年在沈阳评选全国美展作品,安排评委到辽宁省博物馆地库参观该馆的几件镇馆之宝,他一定要戴上口罩、屏住呼吸恭恭敬敬地看,可见在他的眼里,艺术是如何的神圣。

在改革开放前的30年中,吴冠中曾长期处于逆境,社会大环境加于他的种种磨难,使他倍感挫折与艰辛。但也正是这样的经历,历练了他的筋骨,成就了他的艺术。历尽沧桑为他晚年的“反刍”提供了绝佳的原料。于是,“沧桑入画”,便成为他晚年作品的基本主题。

2008年,89岁高龄的吴冠中走进了798,我和李大钧在桥艺术空间为他策划了一个“吴冠中2007新作展”。此举不仅证明这位让人尊敬的老艺术家所具有的心胸和创造活力,还表明他所秉持的艺术态度。以他的德高望重和艺术地位,本可以在任何一个堂皇一流的美术馆举办展览。798是在新世纪初才自发形成的一个以画廊为主体的艺术社区,虽然处在中国艺术的体制之外,但却是最能显现中国当代艺术活力的地方。开放而又充满活力的798,是这个时代的象征,也是吴冠中最看重的地方。

吴冠中在自传《我负丹青》的前言中开宗明义:“身后是非谁管得,其实,生前的是非也管不得”。但他坚信,“生命之史都只有真实的一份,伪造或曲解都将被时间揭穿”。于是,晚年的吴冠中该做的事都做了,他的作品凡他看中的都分别赠送给博物馆,很少一点留给了子女。他放心地走了,为这个国家,为这个国家的艺术事业竭尽了最后的心力。

他一生勤勤恳恳,却在风风雨雨、是是非非中度过。现在的他,再不需要“横站”,再不会感受“腹背受敌”之痛了。他给予这个世界很多,却从没有索取过什么。在生活上更没有奢华过、挥霍过、排场过。清贫乐道的他就这样干干净净地走了,一个伟岸而瘦小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望不尽的天涯路上……

今年,是已故9年的吴冠中先生诞辰100周年,回顾和了解他一生走过的路,对每一个学艺术的青年都不无裨益。至少我们可以从中知道,一个老艺术家的一生是如何在逆境中艰苦卓绝地奋进,最后走向成功的。

吴冠中虽然在艺术上取得很高成就,但他又始终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是因为他爱“惹是生非”,总是爱说一些过头的话,让人抓住把柄不依不饶。他的心直口快得罪了很多人。但他是一个太真诚太直率的艺术家,我在和他的交往中,深感他的人格魅力和做人的品质,他直言不讳,光明磊落。

1935年,在美国纽约市罗里奇博物馆举行的居里夫人悼念会上,爱因斯坦激动而又满怀尊敬地说:“在像居里夫人这样一位崇高人物结束她一生的时候,我们不要仅仅满足于回忆她的工作成果对人类做出的贡献。第一流人物对于时代和历史进程的意义,在其道德品质方面,也许比单纯的才智成就方面还要大,即使是后者,它们取决于品格的程度,也许超过通常所认为的那样。”还说,“居里夫人的品德力量和热忱,哪怕只有一小部分存在于欧洲的知识分子之间,欧洲就会面临一个比较光明的未来。”

同样,在我来看,吴冠中先生对于我们的“时代和历史进程的意义”,在其艺术的献身精神和道德力量方面,也许比作为一个单纯的艺术家更有意义。我们无法不怀念先生。北岳出版社即将出版的《吴冠中艺谭·艺术人生》就是对吴冠中诞辰100周年的一个最好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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